□ 崔立

外婆的周年祭这天。一大早，我从市区赶到郊区的外婆家。

外婆在世时，住在舅舅家旁边的屋里。舅舅是外婆唯一的儿子，按照乡下的传统，祭日都在儿子家办。

按着祭日的仪式，叩首，给外婆烧完纸钱后，我从外婆家的房前，走到屋后。房前，是一块菜园子。一年四季，外婆佝偻着腰，在菜园子里缓缓踱步，或是低下身子，松土，撒下一颗颗种子，浇上水。屋后，是一条水泥马路，马路不宽，两辆车都不能并排同行。时常，外婆徘徊在田间小路的一侧，看马路上，远远骑车过来的一个个行人，是否有母亲……

房的另一侧，是一条小河。外婆生性节约，洗衣服，或是别的什么，都用河里的水，只有淘米或洗菜，才用自来水。小河留给我的印象是很深的。有一年夏天，我和比我小五岁的表妹，拿上一根根串好蚯蚓的钓竿，钓小龙虾。外婆怕我们被晒伤，给我们戴上那破破的竹帽，我俩不愿意戴。拿掉了，外婆就给我们戴上，我们又拿掉，外婆再给我们戴上，我们不拿掉，等外婆走开了，我们又拿掉了……

外婆病重期间，我赶去医院看她。外婆看见我，很兴奋，又怪我，说：“你怎么回来了？那么远又那么忙，其实我没什么事，你妈没告诉你吗？”我说：“外婆，我最近正好空，所以回来看看你。”外婆说：“那你看到了，我没什么事，你忙，赶紧回去吧。”那天，母亲把外婆舍不得穿的新拖鞋拿来时，外婆又说：“你怎么把这拖鞋拿来了，你赶紧拿回去，再过几个月，等夏天了，我再穿。”就是在三天后，外婆没了。

刚参加工作那会，因为我在市区上班，很少回家，更别提来看外婆了。每次，我上外婆家，外婆都特别兴奋，一见到我，赶紧就进屋。进屋干什么呢？外婆会把她平时别人给她的她都舍不得吃的东西，拿给我吃。我说：“外婆，你吃吧。”外婆说：“你尝尝。”我只好说，好，好。好不容易坐定了，外婆又问我：“工作还适应吗？能吃饱吗，衣服凉吗？”搞得我忍不住想笑，说：“外婆，我不是三岁小孩了，你放心吧，这都没问题的。”离开外婆家，总是最让人纠结的事，外婆会站在路边，对着我说：要常来啊。说着话，外婆抹了抹眼睛，然后，我的眼圈跟着也红了。

读初中那会，学校离外婆家近，我午饭都是在外婆家吃的。那时外公也还在。外婆会让外公早上起个大早，步行半小时去镇上买一些我喜欢吃的菜。每个中午，我到家，桌上会盛好满满一碗饭，还有几个我最喜欢的菜。外婆笑眯眯地坐在一边，我拿起碗，就狼吞虎咽起来。那时，外婆的菜烧得太好吃，我吃完一大碗饭，都要再盛一大碗饭。

小时候，最喜欢的就是在外婆家玩。在外公外婆的房间里，我把床顶上捆得严严实实的母亲舅舅读书时的各类书本给翻出来，摊了一地，再一本本的翻看。当然，我也看不懂什么，我就是喜欢翻，喜欢胡乱的玩耍。在家里，父母会管我；在外婆家，外婆不会管我，外公要管我时，外婆就会骂他。然后，我就憋不住地乐了。

我站在路口，朝着马路的方向望。我站着的位置，曾经外婆也站过，并且站过无数次。

我走了几步，又走了几步，反复几次，有个几十米。我回头望，外婆曾经站过的地方。我闭上眼。仿佛那一刻，外婆正站在那里，朝着我挥手，说着一直说的那句话：路上小心。

我睁开眼。那里没有人，外婆真的已经是不在了。

真希望时光能倒流。